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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情爱电影解读：向死而生的美感——《六月之蛇》

来源：人气：3更新：2022-03-23 20:36:36

这是个典型的日本电影，性与暴力，强劲的金属节奏和大量的慢版弦乐，营造出了紧张与怪异的氛围。冢本晋也脑袋里总有用不完的怪创意，纵观他所有的作品，可以说没有一部是按规矩出牌的。这是个靠情节和氛围取胜的电影，明明拍摄于2002年，用的却是颗粒感极强的黑白胶片，力图以复古的画面刻画一个亘古的主题。

据说该片在2002年的威尼斯电影节放映时，影院门口一度排起了长队，并在2002年威尼斯电影节上以其非传统的先锋表现手法斩获了圣马科评审团特别大奖，在2003年葡萄牙国际奇幻影展上荣获最佳女主角和评审团大奖，从而引发了广泛的争议。实际上，冢本晋也此前的电影风格更为极端、疯狂和情绪化，充满着审判感和关于末世的拷问。

按照现代哲学的观点，早期的吉加·维尔托夫[注释]的《持摄影机的人》（The Man with a Movie Camera）和路易斯·布努埃尔的《一条安达鲁狗》，似乎更接近于所谓的后现代。尤其是后者，达利的介入使影片更多了些无意义，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的荒诞。虽然那时候也爆发了经济危机，但是之前的资本主义社会还是一个充满发明、革新的现代化社会，也充满着理性和启蒙精神，一切似乎都在正常行进和完善中。而我们面临的现代已经被后现代的各种符号包围，各种经济和道德危机的出现远远超越了人们想象的速度。这个时期的一部分电影，例如黑泽明[注释]的《梦》，三池崇史[注释]的《拜访者Ｑ》等，无不充满了对当代危机的忧患，在后现代的语境和喧嚣中，独守着不变的人道主义和主体意识的哲学思考。

经典情爱电影解读：向死而生的美感——《六月之蛇》

跟大岛渚那种肆意纵情的欲望宣泄不同，《六月之蛇》（A Snake of June）的镜头宣泄出的欲望“好湿好压抑”。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认为，性本能的压抑与升华创造了文明，人类的文明史就是性本能的压抑史，非压抑性文明是不可能存在的。也许源自于日本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历史，这个国家的导演似乎比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导演都更敏感，也更激进。没有哪个国家的导演像日本导演这样极端地揭露本国国民的精神病症，从早期的今村昌平、铃木清顺，到现在的大岛渚、三池崇史、清水崇、盐田明彦、北野武，还有冢本晋也等，无不用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影像风格和叙事技巧，刻画着噩梦和噩梦降临时的人间。《六月之蛇》延续了1989年《铁男》的黑白和躁动不安的影像，冢本晋也特意运用了蓝色滤光镜和纪录片式的写实主义风格，把整个影片沉浸在一种蓝色的阴郁和冷峻之中。就是这种粗糙带来了艺术摄影无法企及的真实效果，在摈弃了那些装饰性的东西之后，形成了当代艺术中一种领先的美学，就是“不美”。日本式的“不美”是非常极端的，会让人陷入压抑与放纵之间的那片深不可测的沼泽地带。

持续不停的大雨让人沉迷在潮湿的性幻想中，阴冷和疏离的社会中，中产阶级的生活单调而乏味。男摄影师身患癌症，正想着如何了结自己生命时，偷拍到职业妇女伦子的自慰照片。伦子是电话心理咨询中心的接话员，她的声音能够平复人们心中绝望的惊涛骇浪，而自己却陷在与丈夫灰色人生的一场危机中挣扎不出。丈夫有病态的洁癖，不停地用肥皂洗手，连浴缸出水口都要一点一点抠刮干净。这是种可怕的禁欲态度，认为欲望代表着危险，是能够吞噬一切无法脱身的黑洞，似流毒病菌一样值得恐惧，牵一发而动了全身的业火。丈夫并非没有欲望，却像蚕一样结出坚不可摧的厚茧把自己封闭了起来，逼得伦子出于羞耻，也被迫选择了禁欲。城市街道上无尽漫淌的雨水汇集汹涌着泄入地井，以这个空镜头预言了一个堕落的过程，那个潮湿的黑洞需要被灌溉。

经典情爱电影解读：向死而生的美感——《六月之蛇》

这场冷淡而缺少激情的婚姻生活疯狂压抑着两个胀满着欲望的人性，一条深深的沟涧在平淡的生活中长出不和谐的犄角。伦子终于收到了那封神秘信件，信封上写：尊夫的秘密，里面是她自慰时被偷拍的照片。随之而来一个电话，男摄影师没有索要钱财，对于一个直面死亡的人，钱财是苍白且软弱无力的，他需要伦子给他生的欲望，也想帮助这个女人回归本身压抑的欲望。他用近乎变态的方式解放着伦子的欲望，以偷拍照片为要挟，命令她，引导她，让伦子在虚伪的形式社会的眼光里凌辱自己，给习惯在虚伪的公共场合中掩藏起本能欲望的人们以冲击，伦子的心理防线一次次被击溃。冢本晋也的镜头指向了窥视，指向了生命的本来面貌，手如蛇般游走，从矜持到彻底逃逸，复苏的欲望在茂密的草甸间招引涧流。

伦子在男摄影师的开导下发生了质变，开始慢慢地忠于自我，她不愿意再束缚自己，也许是认识到了假面的世界与压抑的欲望是多么可悲，伦子爱上了妩媚的妆容和穿着超短裙在人群中摇曳的姿态，爱上了在雨巷中看着街口来往的人群借助着自慰器达到高潮，欣然接受异性带有侵略性质的眼神信息，从而得到某种意淫和被意淫的满足。她开始主动打电话给男摄影师，此时电话的内容发生了微妙变化，不再是现世的客观，营造和被营造之间是一份覆盖和认同，两个人的关系从对立面变化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联盟。一个被化解绝望的人是有理由做一切的，一个化解他人绝望的人是无法结束这个游戏的，因为他的世界有着你的印证，因为他的存在有着你的拯救。男摄影师告诉伦子，怀疑她得了乳癌，伦子找到医生检查证实了病情。伦子告诉丈夫要切去一边乳房而保全生命的打算，而丈夫明确地回绝了，这体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男性心理：已婚女人的乳房似乎不是自己的，而是双方的共同财物。伦子最终没有切掉另一半乳房，为了保全家庭的完整，而使乳房里的癌细胞在自己身体内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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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发现伦子的秘密，开始跟踪窥视妻子，这种窥视填满了丈夫欲望的空缺，了解到伦子的另一面。男摄影师也在用另一种粗暴而直白的方式解放着丈夫的欲望，与丈夫见面并将他击晕，丈夫脑海中出现了极为怪诞的影像，后现代的场景中是一组超现实的画面，讲述的是窥视和欲望的挣扎以及最终的崩溃。人们都套上了探出长管道的消毒头罩，观看一对被锁住的男女在灌满水的容器中做爱直至慢慢淹死，象征着封闭的欲望下不可避免的死亡。

人物和情节都是陪衬，真正的主角是欲望。妖娆的雨和默默生长的植物是搭建好的舞台，终极的表现是伦子的雨中之舞。影片到了58分钟时，一下子从沉闷晦涩的调子中挣脱出来，直达影片的高潮，一切的一切，画面剪辑、画外情绪张扬得水乳交融，令人震慑不已。在瓢泼大雨之中，伦子扔掉了雨伞，男摄影师在汽车中支起巨大的闪光灯，一帧一帧地爆炸，闪光灯像电闪雷鸣一般咆哮着，记录下伦子一步步解放的羞耻。伦子把自己剥至不着一缕，放声如同母兽一般嘶吼着，将压抑已久的欲望彻底释放，让大雨冲刷出灵与肉的统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与精神高度。与此同时，在暗处的丈夫也目睹了这一切，此时的夫妻才看到平静的彼此下压抑已久的面目。高潮之后的伦子屹立在雨中，这是躯体最美的时刻，在这个躯体还是完整地、乳房都在的时刻。只有这时才能领会，一种美是必须用死亡或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够去证明的，这便是生命的美感。放下那柄遮雨的伞，褪去所有的附着，伦子平衡了整个架构，把自己和丈夫，还有男摄影师融为了一体，伦子决定了他们的未来，一场裸体之舞救赎了两个在欲望中挣扎的男人，也让自己得到了升华。之后的片子进入了温馨的明快色调，妻子和丈夫在一片温馨中进行着晚餐。生命的欲望，就是食欲与色欲，至此片子已经交代得淋漓尽致。两个人边吃边相视微笑，配乐缓缓而略带空灵的女生吟唱。

经典情爱电影解读：向死而生的美感——《六月之蛇》

《爱经》[注释]的作者婆蹉衍那说：“性爱是一种高度的艺术，透过听觉、触觉、视觉、嗅觉及味觉享受有形物的过程。性爱的基本定义是感觉器官与其目的物的有效结合。”

戏剧在落幕以前，需要一场高超的救赎，此时此地，女性是一种绝对的力量，一艘载渡灵魂和肉身的小舟。伦子切去了一侧的乳房，在切去的部位丈夫深情地吻了下去，伦子感动地流下泪来。而丈夫再次吻下去时，发现伦子的乳房仍在，只是自己的幻觉。此时丈夫痛哭，配乐是教堂唱诗般神圣的男女吟唱，伦子与丈夫在一片神圣的乐章中达到了灵与肉的结合。除了性，除了占据和侮辱，其实什么都得不到，爱和欲望相依相生。这是世界的开端，也是世界的结束。

影片的最后，摄影师找出了一台破旧的照相机，是他小时候自己造的，用他为自己照了一张照片，又在同样的镜像里照了空镜头。这表示了生命的终结只是肉身的毁灭，而这世上的万物是不变的，人的个体不具备任何意义，无论你活着时取得多高的成就，肉身的毁灭将带走一切，一切从一百又归于一，这是生命反复的意义。

《六月之蛇》塑造了一个恐怖的中产阶级的黑色都市寓言，挖出了一个比活着还是死去更深邃的命题。在这部片长仅77分钟的影片中，充分展现了伦子作为女人丰沛如梅雨的欲望，在无人的时候独自释放，获取隐秘且不愿为外人所知的快感。导演绝不是给观众提供感官愉悦和刺激，没有刻意在影片中渲染色情和变态，而是用几个重要的情色味道很浓的影像符号作为象征，寓意了伦子逐渐复苏的性欲渴求，呈现的其实是都市人在心理上的落寞乃至变异的心态，从基本的性饥渴转向探索他们精神上的需求。

经典情爱电影解读：向死而生的美感——《六月之蛇》

首先是绵绵不停的雨，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见过一部电影能有这么多的雨的场面。从片头下到片尾，一直是瓢泼的倾盆大雨自始至终贯穿了整个影片。阴霾、潮湿、晦涩，再大的雨也不能填满城市中心的黑洞，这是性欲的象征，我国古代著名的巫山云雨之梦也是与性有关的梦。楚王在巫山梦见与神女欢合，之后神女告诉他，她早晨化身为云，晚上化身为雨。从此“云雨”一词就被用作性爱的隐语。

其次是缠结在温暖雨水中的蛇群和树叶上缓慢移动的湿答答黏乎乎的蜗牛，都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影片中还多次重复出现了几个镜头，被雨水浇打的花朵，花代表着女性生殖器，采花和浇花都是性爱的象征，印度人也把莲花作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雨水不停地打湿树叶注入地井，也是性爱与情欲的暗喻。这些晦涩带有暗喻性的影像，是日式情色和欧美情色最不同的地方之一。

如同评价帕索里尼的《索多玛的120天》时仅仅用变态两个字，是对帕索里尼的不公平一样，《六月之蛇》在这种看似扭曲的影像表象之外，表达的是一个宽阔得让人窒息的精神世界。它包含着一种革命的力量，并试图把欲望的运动从等级体系的社会强加的形式和普通经济活动对人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打破被压抑在欲望之中的主体，创造出这个已经后现代了的后工业社会中的新的欲望主体。这些导演不是正常世界的变态者，而是变态世界中的正常人。

一样的水，在不同的地方滴落，就有了分别；一样的情欲，在不同对象间产生，就有了对错的纠结。在日本的文艺作品里，爱和死，女人和绝望总是相互关联，男人总将女人推向一个尴尬难堪的境地。而对于卡在现代和传统之间的中国女性而言，

自由同样显得多么苍白，保护和限制几乎是同义词，真正自由的个体几乎不存在，照相机的镜头体现的是现代都市文明掩盖下人类最原始的窥视欲，他人眼光、社会标准和自我期望扭曲过的自我，和那些带着自由变焦的摄像头才是社会的主流。受压抑的生命之花并不能长久开放，而娜拉在经历长久的精神拷问和世俗逼迫下，仍然会回到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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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文明中，都存在一种缓慢隐蔽的腐蚀剂，在保证文明体进程稳定的同时造成生命力和想象力活跃的人的痛苦。台湾导演蔡明亮[注释]的《河流》和《天边一朵云》，韩国导演金基德的《空房间》都在自己的影片中探讨过这个世纪性的梦魇。《六月之蛇》的切入点虽然是性，通过对人的性欲的复苏来表现人性的复苏，但冢本晋也并没有满足于对感官的迷恋，对性的渴求往往是对其他精神需求的基础。伦子在别人的强迫下找到了自我，完成了精神的自救。也许最终她获得了愉悦和满足，但是这个过程无疑是一种严酷又痛苦的考验。雨水冲洗干净了灵魂的污垢，却也难以满足现代都市文明对人性的扭曲与压抑。

《六月之蛇》是一个无需解说的图腾，是一种情色现象学，浸淫着女性主义情结。冢本晋也在他奉献的各种视觉刺激下，包裹了这个极为严肃的内核。伟大的男人都关注女人，在冢本晋也的影像中处处呈现真实男性的无助和疲软，讴歌了女性的承担和忍辱负重，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支撑起男性的刚健，在她们的扶持和付出中，男人才会复苏，才会重新燃起生命的张力。这是神圣的力量，一种境界的再造，这是女性胜于男性的地方，由母性力量决定，这也是人类最后的避难所和天堂。女性显示了一种积极而进取的生命姿态，通过她们拯救那些内心扭曲而绝望的男人。冢本晋也用这部《六月之蛇》不遗余力地谱写了一首狂放的赞美诗，赞美性与女人，赞美欲望并且解放欲望。女性和男性，谁更需要救赎，在美国著名的性学专家雪儿·海蒂[注释]的《海蒂性学报告》冰冷的数据后，我看到墙的两端都是渴求的人，在自我的想象空间中完成消解的进程。叫醒一个沉睡的人，终究比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要容易得多。

六月的潮腥，逗惹了骚动的蛇，野性和欲念的膨胀，灼热的欲望裂开，阴郁之水潺潺，指间泛着渴求深入的涟漪，在闪光灯下，依旧在无法自拔中颤抖。呢喃和压抑在水波中渗出，你离开了伊甸园，再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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